10月25日,備受關注的余華英拐賣兒童發回重審案一審宣判,余華英被判死刑。
走出法庭,楊妞花被媒體和尋親家庭團團圍住。“曾經傷害我們的人,得到了嚴懲。”她說。
被 拐
楊妞花的人生,從5歲時被改寫。
楊妞花的家,距離世界地質公園、5A級旅游景區的貴州織金洞只有5分鐘車程。
這是一片喀斯特地貌發育完整的地區,溶洞遍布大山。
楊妞花介紹她小時候記憶中的大山。新華社記者 胡星攝
站在楊妞花家門口,可以看到對面山上有一個大溶洞。“我小時候記憶中就有這個山洞,2021年5月我第一次回家,看到這個山洞,就知道找到家了。”楊妞花說。
從1995年5月被拐賣算起,楊妞花回家用了26年。
1991年,1歲的楊妞花和父母、姐姐一起來到貴陽生活。爸爸在一家紙箱廠打工,楊妞花記憶中家里堆著新的紙板。
楊妞花家租住在鐵路旁兩層小樓的二樓。二樓三間房,楊家在中間。出門右邊的房間住著一個大人帶著小孩。這個鄰居穿著中性,短頭發,還抽煙,“那時候我以為她是個男的,所以叫他大伯”。
正是這個“大伯”余華英,于1995年5月拐走5歲的楊妞花,把她賣到了河北邯鄲的農村。
楊妞花和余華英帶著的孩子經常一起玩耍。楊妞花有一雙溜冰鞋,玩耍時和那個孩子互換了“眼珠會動”的洋娃娃。后來楊妞花反悔,又到她家把溜冰鞋換了回來。
被拐走那天,這個孩子來叫楊妞花到家里玩。余華英在家,蹲下身來問楊妞花想要什么,帶她去買。楊妞花說想要織毛衣的簽子,因為她學了一點織毛衣方法,想給洋娃娃織件毛衣。
楊妞花接受記者采訪。新華社記者 胡星攝
余華英帶著楊妞花下樓,楊妞花的姐姐追了出來。余華英讓姐姐先回去,說買好東西給她帶回來。很多年后,楊妞花的姐姐還在自責,“我是看著妹妹被帶走的”。
坐汽車,轉火車,余華英帶著楊妞花一路往東北方向走?;疖嚿蠗铈せㄋX醒來,看到窗外黑著,車廂里灰蒙蒙,她哭鬧著要回家。余華英一把拉開窗戶,惡狠狠地說:“再哭就把你扔下去。”
在邯鄲農村,余華英焦急地尋找買家,十幾天無果。后來中間人告訴楊妞花:“別人想買兒媳婦,你太小了,賣不出去。”等待期間,余華英很煩躁,她用很燙的水給楊妞花洗頭。楊妞花跳著喊疼,被余華英抓住一頓毆打。
楊妞花記得那天特別冷,風很大,路邊還有雪,一個老頭騎著自行車,帶著后來的“奶奶”找到余華英。“奶奶”解開大襟褂子,掏出一把錢給余華英。隨后拿個棉被包住楊妞花,讓她坐在自行車橫杠上,去到了她后來的“家”。后來,“奶奶”經常說:“你是花2500元買的。”
余華英被判死刑后,楊妞花鼓勵大家“好的都在后頭”。來源:新華網抖音號
成 長
在邯鄲農村,楊妞花生活在一個有“奶奶”和“啞爹”的家里。她努力適應北方農村的生活,下地干活、在屋頂曬玉米和花生,每天割豬草喂兩頭豬。她很少穿新衣服,照小學畢業照時,別的同學穿長袖,就她穿著舊短袖。鞋子底磨破了,她把自行車內胎的皮剪一塊貼上,繼續穿。
照顧“奶奶”的重擔也落在楊妞花身上。小學離家幾十米,每天中午她要回家給“奶奶”做飯。“奶奶”血壓高,身體不好,有時會在床上大小便失禁,楊妞花還要擦身洗衣。
楊妞花童年唯一驕傲的,是她學習成績很好。數學、語文、美術、音樂,每一門課的老師都喜歡她,“優秀學生”的獎狀貼了一面墻。音樂老師教她彈風琴唱歌,她還得了“優秀歌手”的獎狀。她還幫同學做作業,做一次收1角、2角錢,“很開心,我買新本子、鉛筆,從來沒找家里要過錢”。
小學畢業,家里不再送楊妞花上初中。她到旁邊景區的一個超市打工,干配貨的工作,每個月300元工資。半年后,“奶奶”又生病了,楊妞花只好再回家,照顧她飲食起居。
比起體力上的累,心里的苦才更壓得楊妞花喘不過氣。周圍有人說她是“童養媳”,小學畢業后,因為家長的阻攔,最好的同學不和她玩了。“奶奶”覺得楊妞花有以前的記憶,不服管、有主見,經常說“你趕緊長大吧,把買你的錢還給我,隨你愛往哪里走”。2008年“奶奶”去世,楊妞花用2800元錢安排送葬等后事,“我把買我的錢還清了”。
楊妞花先后在石家莊、江蘇等地打工。2009年,邯鄲家里的一個親戚安排楊妞花回家相親,結果等了3天沒人上門。“意料之中的事,他們看不起我的家庭。”楊妞花說,第四天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終于上門,兩人互生好感,很快結婚。
楊妞花對這個新家珍愛無比。地板用拖把拖了,還要用抹布再擦一遍,“恨不得用吹風機吹干,終于有了自己的家了”。
在貴州織金縣老家,楊妞花和外婆在一起(10月22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胡星攝
尋 親
楊妞花結婚,甚至生孩子之前,都沒有認為自己是被拐的。她從小被灌輸的是“老家窮,親生父母把你賣了”“大人不要你了”……
她甚至幻想過“大伯”余華英會來接她。還想過,有一天找到家,找到親生父母,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一身光鮮,告訴他們“你們把我賣了,我也會過得很好,然后轉身就走”。
結婚后,楊妞花把童年的記憶告訴丈夫。吃雞腿、溜冰鞋、有鳥籠……這些記憶碎片讓丈夫覺得她的親生家庭應該不窮,不至于把孩子賣掉,應該是被拐賣的,鼓勵她尋親找家。
2012年,楊妞花到公安機關采血,等待比對。此后10年間,她通過村里人提供的只言片語的信息,陸續把尋親地聚焦到四川、云南等地。
2021年,楊妞花錄制了一段視頻,通過尋親志愿者發布到網上。
“我喊外婆是‘阿布達’發音”“喊媽媽是‘媽依’發音”“我老家住山區,站在豬圈上可以看到一個大山,大山上有個山洞”“我姐姐放學,會從山坡走下來”……楊妞花描述的這些信息,進一步縮小了尋親范圍。特別是外婆的發音是“阿布達”,貴州的網友看到后馬上聯系她,說貴州的苗族就是這樣叫外婆。
在貴州織金縣老家,楊妞花和姐姐在一起。新華社記者 胡星攝
很快,楊妞花的姐姐楊桑英打來了電話,姐妹倆比對了信息,特別是買織毛衣簽子這個細節一對上,瞬間讓二人堅定了信心。
她們在電話里這樣對話:
“這么多年,你們怎么不找我?”
“我們一直在找你,哪里都找了,就是找不到。”
“你把爸媽的電話給我。”
“爸媽早就死了……”
楊妞花說,那一瞬間她五味雜陳,“沒找到,我至少還有個念想;找到了,父母已經不在了”。
2021年5月15日,楊妞花回到了貴州省織金縣官寨縣鄉小妥倮村,她真正的家。5月16日,楊妞花在父母墳前痛徹心扉,“我走時他們好好的,回來成了一堆石頭,我好想跪著進去看他們”“我找到了家,卻早就沒有了家”。
不知是巧合還是命運的安排,楊妞花回家才知道,5月16日(農歷四月初五)是她的生日。
楊妞花的丈夫、趕來的6個姨媽給她買了7個生日蛋糕,家里來了很多親戚,放鞭炮迎接她。她說:“我結婚時來了17輛車迎親,回家了來了20輛車。”
追 兇
楊妞花徹底明白了,自己當年是被人販子拐賣的?;氐胶惡?,她向警方報案。
她說,當時針對的是村里拐賣中間人報的案。中間人在供述時,提到“小余”,楊妞花馬上喊出“是余華英嗎?”這個在她記憶里埋藏的名字,一下被喚醒。
要讓犯罪分子付出沉重代價!近年來,公安機關持續開展“打拐”“團圓”行動,嚴懲拐賣人口犯罪,深挖歷史積案,從嚴追訴拐賣人口犯罪。經過多方努力,2022年6月,余華英被警方抓獲。
2023年7月14日,楊妞花第一次在法庭上見到余華英,“她五官輪廓沒變,只是頭發白了”。
余華英半瞇著眼,揚著下巴和楊妞花對視。“那個眼神我太熟悉了,她在火車上打我,用熱水燙我頭,就是這個眼神。她應該在想,當年怎么沒有殺死我。”楊妞花說。
楊妞花問:“你認識我嗎?”
余華英說:“我認識你啊。”
楊妞花說:“你記住,是我把你送上法庭的。”
2023年9月,貴陽中院公開宣判,對被告人余華英以拐賣兒童罪判處死刑,剝奪政治權利終身,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。余華英當庭表示上訴。2024年1月,貴州省高院對余華英拐賣兒童案作出二審裁定,發回重審,法院認為,原判遺漏原審被告人余華英其他拐賣兒童的犯罪事實,部分事實不清楚,為查清上訴人余華英全部犯罪事實,應予重審。
“天網恢恢,疏而不漏”。2024年10月25日,貴州省貴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宣判,被告人余華英犯拐賣兒童罪,判處死刑,剝奪政治權利終身,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。
正義不會缺席。
“我想要的人生,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、開開心心。”用了將近30年,那個執著的女孩,找回了她向往的平凡生活。在邯鄲,她叫李素燕;找到親人后,她改回了真名——楊妞花。(記者胡星 汪軍 劉勤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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